叶叶叶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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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邱乔】 [伪古风/亲情向] 试探

· 我终于把它写完了!!!

· 主叶乔,脑洞来自“试探”系列表情包,第一次尝试古风,写的不好还请大家多多包涵w

· 祝大家圣诞快乐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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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邱乔/sp叶乔]     试探

 

 

01.

 

乔一帆已经悄悄盯了邱非好几天了。

自打这个同他一般大的少年被叶修带上山,无法抑制的好奇就接二连三在他心头冒了尖。

 

邱非这个名字,他是从山脚下酒馆中的说书人那儿听过的——

都说嘉世的现任掌门武功高强是个面瘫,江湖人称冷面小阎王的邱非如今尚不及弱冠,却是武林中年纪最小的临渊令执掌者。一把无名剑出神入化能三步一杀血不染襟,偏偏又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当初斗神蒙冤众叛亲离,只有这么个徒弟自始至终跟随左右,直到亲手接下嘉世。

不仅如此,这小阎王啊,年纪不大桃花不少,万花丛中过浅香不沾衣,倒还是个洁身自好的翩翩君子……

 

——邱非有没有桃花乔一帆不知道,不过从他这几天的观察来看,面瘫倒是真的。

练剑的时候面无表情、吃饭的时候面无表情、看书的时候面无表情、跟叶修说话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但眼睛是亮的。

 

邱非很少有激烈的情绪波动,大部分时间整个人沉静的像一池死水,乔一帆唯一一次见他情绪不稳,还是在叶修刚把他领回来的时候。

 

那时邱非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直劈胸前,血湿了半边长衫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少年面色惨白地靠在榻上,任安文逸清洗伤口上药包扎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却在叶修转身欲走时用右手死死抓住了叶修衣袖,红着眼眶近乎哀求地低低叫了好几声“师父”。

 

——不是“掌门”,不是“前辈”。

是师父。

 

那一刻悄悄在门外待命的乔一帆突然有点羡慕他。

 

江湖传说贯是些捕风捉影的荒唐事,可唯独没说错,这邱非,的确是斗神的亲传弟子。

划重点,叶修的,亲传弟子。

人尽皆知。

 

乔一帆不想承认自己这么矫情还去计较自家掌门有没有关门弟子,他自欺欺人地把这种不太健康的小情绪归为好奇,从此开始了对邱非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观察。

 

邱非闲不住在庭院里比划剑招,他就在石子径上扫那些好像永远也扫不干净的落叶,顺便偷瞄去数哪些剑法上有叶修的影子;

众人一起用膳,他一反常态坐到叶修对面,不着痕迹地时不时抬眼看他们师徒俩不怎么走心地相互夹菜——虽然苏沐橙也有给他夹。

至于邱非和叶修对弈的时候,他便寻本书安安静静地坐到角落去偷偷研究棋局,反正兴欣除了莫凡天生不引人注目外没人比他更会降低存在感了。

 

叶修似乎对此浑然不觉,邱非也坦然得很。大有一种你爱看便看我自岿然不动的淡定和沉稳。乔一帆在自认会冒犯惹恼到他的边缘试探了半天,发现此人竟真的像传言般沉静淡漠,便大着胆子又向前靠近了一步。

 

于是邱非在兴欣养伤的日子里身后多了个小尾巴。

那小尾巴,据他那不靠谱的亲师父说,貌似还是他亲师弟来着。

 

 

02.

 

乔一帆不知道,在他谨慎小心地窥探邱非的时候,邱非也在默不作声地打量他。

 

老实讲,邱非对这个莫名其妙总盯着自己的“小师弟”没什么探究的欲望,但架不住被盯得久了,他能抵御得了嘲笑轻视和恶意,却不太禁得住乔一帆这种不带任何敌意清澈又纯粹的目光。

 

乔一帆是真的对他感兴趣,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都不肯主动过来跟他搭个话。

 

邱非在竹林里散步的时候,不出意料地又听到身后尽力掩饰在风声中的脚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感觉到乔一帆在跟着他了。

其他地方也就算了,毕竟兴欣总共也就那么三进院落,来来往往打个照面是常事,可这后山竹林却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邱非喜静,闲来无事来这里遛遛——怎的,他这小师弟也和伤员一样闲?

 

前两次邱非试图甩开他,却不想这少年虽然功力不如他,对地形倒是熟得很,不管他怎么绕,都能在几个回转间瞥见那抹青色。

 

就算不打扰他,老这么跟着也挺烦的。邱非叹气。

他不准备继续忍了,于是这次索性直接停住脚步。

 

果然不出所料,他一停,身后那人的气息就彻底隐没在竹林中,几乎感觉不到了。其他方面他不清楚,可单就隐藏气息这一点,他这小师弟绝对是天赋异禀。

 

邱非四下环视了一圈,随手从身旁的细竹上揪了片竹叶下来,在指尖翻了翻,突然一甩手直朝一处密集的竹间丢去。只听一声迅疾而尖锐的呼啸,薄薄的竹叶如利刃一般割开空气,直切入当中最粗的竹子两寸深,那竹梗一震,枝上的叶全窸窸窣窣发起抖来,跟着躲在后面的人一起吓出一身冷汗。

 

“还不出来?”邱非扬声问。

乔一帆僵在原地,心还砰砰跳着,一时间呼吸都止住了。邱非出手尚未尽全力,也没有丝毫的戾气,却足以震慑到他。

 

——还是没把握好分寸,惹他恼怒了吗?

乔一帆有点无措地咬住唇,默默从竹子后面绕了出来。

 

邱非站在原地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乔一帆摸不准他到底有没有生气,只好先道歉道:

“抱歉,我……”

 

“师父让你来的?”邱非问。

 

乔一帆微微一怔。

叶修的确有拜托他帮忙看护着点邱非,可邱非到底需不需要他寸步不离地盯着,大家都心知肚明。相比于直接戳穿,邱非这么问,倒是让他的难堪去了不少。

 

“……是,掌门说你伤还未痊愈,怕……,”乔一帆顿了顿,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似地抿抿唇,想不出来更委婉点的说法,只好直接复述叶修的原话道,“怕你作死。所以……”

 

邱非闻言眼里似乎多了分不大明显的笑意,挑起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乔一帆被他坦然又玩味的目光看得脸上发烧,不安地往后退了两步,一时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只好低下头去看脚边的蚂蚁。

 

小小的蚂蚁被他挡住了去路,在他小山一般的靴边试探着伸了伸触角,又抬起身子试了试高度,似乎没有勇气翻过去,最后还是默默地绕开了。

或许他也应该避开邱非的,乔一帆有点懊恼地想,或者更小心一些,不要靠这么近,大概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难堪了吧?

 

邱非见乔一帆没说两句话就耳尖发红,突然觉得这小师弟有点可爱。他上前两步,不出意料地看到他想往后退,可能又觉得不合礼数,硬生生把自己钉在原地,睫毛都在抖,看上去尴尬得快要钻到地底下去了。

 

“你是叫……乔一帆对吗?”邱非到他身前站定,问。

“……是。”乔一帆低着头,似乎都能感觉到邱非沉稳温热的鼻息抚过他头顶。

 

这么近的距离让乔一帆有点紧张,他绷紧了身子,碍于礼数不得不抬头,却也不对视,微微后退两步,欠身规规矩矩行了礼:“见过邱掌门。”

 

“哎,别,”邱非忙往旁半步错开身子,颇为无奈地笑了一下,伸手去扶他,“你别这样,你我同岁,不必计较这个——你们兴欣规矩这么多?看着不像啊。”

 

“没有,”乔一帆摇摇头,却坚持道,“但礼不可废,何况你是一阁之主,我——”

 

“什么一阁之主!”邱非飞快打断了他,哭笑不得地,“嘉世现在根基都尚未立稳,你也看到了,江湖里纷争不断,一点小摩擦我便将自己伤成这样,指不定还要被师父怎么收——哎,一帆你可别再取笑我了。”

“更何况,若论出山,你比我早,倒是我失礼,该称你一声前辈的。”

 

“啊……不不不,这万万不可,”乔一帆闻言慌张地拼命摇头,脸又红了几分,眼见着邱非真要跟他行礼,自知争不过,只好妥协,“那,那便算了,邱……?”

“邱非。”邱非笑道。

 

等乔一帆终于从尴尬和羞赧中透过气来,抬起眼睛跟他对视了两秒,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原来这冷面小阎王,不是面瘫啊。

 

他会笑的,而且笑起来很好看。

 

 

03.

 

“一帆,我听说来兴欣之前,你是微草的人?”

“嗯。”

“被师父拐来的?”

“……”

 

乔一帆已经不是第一见识到邱非对他师父的“大逆不道”了,然而至今依旧没法适应。他想了半天,怎么着都觉得这个“拐”字用得不太好,却也似乎没什么错,只好无奈地点头:“嗯。”

 

邱非哈哈一笑,乔一帆又觉得这么说前辈真的不好,赶忙解释:“也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前辈指点了我很多,微草门规太严格了,我……我达不到标准,反正都是被逐出去,我就……投到前辈门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双腿蜷起来抱紧,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袖口的纹路,他们正坐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上,邱非坐在石块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乔一帆在他身后一点,并不往下看,好像是有些恐高。

 

“这样啊,”邱非点点头,目光眺远落在迷蒙的云雾间,沉默了半晌轻叹道,“跟着师父挺好的。”

“……嗯。”乔一帆隐约觉得邱非的声音里有点异样缱绻的情绪,却又似乎只是错觉,他扯扯袖子上兴欣的暗纹,垂下眸子不吭声了。

 

可我还是很羡慕你呀,他想,你们是名副其实的师徒,而我们……

 

叶修从不吝惜对后辈的指点和帮助,这一点没人比他看得更清楚。且不说武林中其他门派的后辈,单就他们兴欣,受叶修指教又比他优秀的就大有人在。乔一帆实在没那个自信自己会值得叶修以师徒情分待他,可他打心底,从最初的相遇开始,便将叶修当做此生唯一的老师了。

 

乔一帆悄悄地深吸口气,把心底的酸涩又压了回去。

叶修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他不能总想要更多。

 

何况你看,就算是邱非,也不能时刻跟在师父身边,对不对?

 

乔一帆抬头看着邱非近在咫尺的背影,没有束起的长发随风荡着,隐约勾勒出少年尚未完全展开的、笔直而单薄的背脊。

 

他想起来江湖上那些关于冷面小阎王的传说,那个耀眼、强悍、坚不可摧的嘉世阁主,可扛起嘉世的邱非,不过也就是眼前这个同他一般大、受了重伤比普通人脸色还要苍白几分、会红着眼眶抓住师父袖子不让人走的少年而已。

 

然后他又想,乔一帆你可知足吧,至少你还在前辈身边,至少天塌下来还有人替你抗。

 

有什么好羡慕的呢?各有各的命,有什么好羡慕的。

 

邱非自知不能吹太久风,没过一会儿便站了起来,乔一帆已经收拾好心情,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回去吧。”邱非说。

“好。”乔一帆点头。

 

他们从山巅最高的石头上跃下,几起几落踏着凸起的散乱石块直掠到来时上山的小土道上,慢悠悠往回走。下山的路上邱非突然想起来,问乔一帆:“我说一帆,你这一天天的陪着我,功课不练了吗?师父也不管?”

 

“……应该,不管的吧?”乔一帆不确定地答。

 

“啧,师父这是转性了还是怎么?这要搁以前在嘉世,你就等着被罚吧。”邱非从小路边灌木上摘下一片叶子来,说完把叶片往唇边一碰,顺势吹起了还挺欢快的调子。

 

乔一帆先是被“叶修会罚人”这件事狠狠震惊了一把,然后又被邱非随随便便就能吹曲子的神技惊到,最后再一听那幸灾乐祸一般的调子,顿时都不知道该摆什么样的表情了。他纠结半天,还是选择先问这叶子:“……这都能吹啊?”

 

“当然,”邱非停下来,又吹了几个高低不同的调子给他听,“这种叶子最好吹,要不要试试?”

 

他随手就把那片叶子递了过来,乔一帆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看,满脑子都是邱非刚刚碰到叶子边缘的唇,他脸一红,慌忙给推了回去:“我不会,算了算了,不学这个。”

 

邱非挑挑眉,笑:“真不学?——也没事,想学的时候找师父。当初还是他教我的,他还会用狗尾巴草编小兔子,那个挺适合你的。”

 

……小兔子?适合他?

 

乔一帆脚下一软,蹬蹬蹬向前扑了几步,差点沿小山坡滚下去,邱非在后面笑出声来,心血来潮地想,回去给他编一个好了。

 

 

04.

 

邱非在兴欣养伤的日子过得安逸而悠闲,肩上的伤还没完全好,肉倒是长了几斤,下巴都圆润了一点。乔一帆跟着他偷了不少懒,到底抵不过心里的愧意,见他气色一天天好起来,两人关系又亲近不少,便收敛了对他和自家前辈过去的探究欲望,乖乖按时辰训练了。

 

邱非知道乔一帆惦记自己,也不乱跑,跟在人身边用没受伤的右手执剑,一只手倒也能舞的赫赫生风,他不能久练,休息的时候偶尔看见乔一帆出现问题,还能出言指点几句,乔一帆自是感激得很,也格外信任他,他说什么便做什么,倒让邱非这个出山比他晚的“后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叶修前几日早出晚归替嘉世摆平些后续的麻烦事,如今再见,他的两个小徒弟已经可以抱着各自的剑坐在石阶上和平共处相谈甚欢了。

他凑上前去想听听两人在聊什么,也没刻意收敛气息,乔一帆被突然冒出的前辈吓了一跳,连忙要起身行礼,邱非拽住他的衣襟,叶修摆摆手示意不必,笑着问:“聊啥呢?”

 

“随便聊聊,”邱非自然而然地接下话头,眨眨眼,笑,“跟一帆讲您过去的黑历史呢。”

“我还有黑历史?!”叶修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叫,“来来来,说说,我听听,什么黑历史啊我自己都不知道。”

“您自己猜啊,”邱非耸耸肩,摇头,“不告诉您。”

 

乔一帆简直目瞪口呆。

邱非在跟他讲什么?在跟他讲五年前叶修还在嘉世的时候是怎么带着他偷溜下山逛集的。

 

哪儿有什么黑历史——这已经胆子大到连师父都敢调戏了?

 

乔一帆在边上默默看着他们师徒俩,心里震惊又羡慕,结果酸涩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冒出头,就突然被叶修按住了脑袋:“乖,一帆,刚刚邱非跟你说什么了,告诉我我收拾他。”

 

乔一帆没反应过来还有点懵,看见邱非朝他眨眼睛,下意识就顺着邱非的话愣愣道:“您自己猜……?”

叶修一噎,顿时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回头怒瞪邱非:“一帆这才跟你待了几天?能不能教你师弟点儿好???”

 

……师弟?

他话音未落,难以置信的人就变成了乔一帆,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叶修的侧脸,心想,我是不是听错了?

 

邱非必然是不怕叶修的,许久不见也甚是想念,见叶修没有要立刻跟他算总账的意思,便完全放开性子闹,叶修也乐得纵着,笑呵呵地跟他搭腔,顺手拉过乔一帆,带着两个人回屋避风。

 

乔一帆仔细听了一会儿两人你来我往的嘲讽和接招,却再没听到那两个字,飘飘忽忽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后来邱非再跟叶修说些什么他几乎听不清,模模糊糊一片杂音在脑海里横冲直撞,最后消失成一片死寂。

什么都没有。

 

乔一帆垂着头,目光散乱的看着青石砖令人眼花缭乱的纹路,低低地、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他大概还是听错了……一定是最近跟邱非待得太久了,才会做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吧。

 

叶修余光瞄到突然沉默的乔一帆,一边笑着继续跟邱非过招,一边抚上乔一帆的背,安抚一般微微用力按了按。

乔一帆鼻子一酸,狠狠地咬住了唇。

 

明明已经得到够多的了,为什么还总是不甘心呢?

 

 

05.

 

邱非没能嘚瑟多久,可能是表现得太过精力充沛了,当天晚上就被叶修以算总账为名按在榻上好一顿收拾。

乔一帆被强行留在外面看门,听着里面板子着肉的声音瑟瑟发抖。叶修在兴欣贯来温和,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作为师父的前辈教训起徒弟来到底有多心狠手辣。

 

邱非一瘸一拐出来的时候眼睛红了一圈,长长的发丝被汗水凌乱地黏在脸侧,看上去狼狈得很,看见守在门外的他冷冷哼了一声,乔一帆不解,只当邱非是气他听了墙角——虽然不是他自愿的。他凑上去扶住邱非,低声道着歉,却不肯松手,一定要送他回房。

 

邱非拗不过,只好随他去了。

哪知回屋之后这人竟还要帮他上药?!邱非一惊,吓得赶紧拽住想去拿药的乔一帆,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直接把人拽倒在榻上了。邱非随口道个歉,紧紧拽着他腰带不敢松手,连声威胁:“再提上药的事我扯你腰带啊!”

 

乔一帆再一次被邱非的流氓行径震惊到,见邱非凶神恶煞地真要扒他裤子似的,顿时一动不敢动,乖乖坐在榻边,只拽了薄被过来搭在邱非身上。

 

邱非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刚才有点不厚道,干咳一声松了手,温声安慰道:“没事,不疼,不用上药,歇两天就好了。”

他想了想,怕乔一帆尴尬,便又说:“陪我聊会儿天吧。”

 

说是要聊天,邱非却又觉得没什么可说,沉默了半天,盯着远处桌上的烛台,烛火静静地燃烧着着,周围一圈朦胧而温暖的光晕,偶尔有风钻进来晃上一晃,只片刻便又立直了。

安静、执拗、温柔又脆弱——跟他小师弟似的。

 

邱非眼神一软,转过头来看着乔一帆:

“我过两天就要走了。”

 

“回嘉世了吗?”乔一帆问。

“嗯。”

 

乔一帆其实挺希望他能再多住些日子,却也知道于邱非而言,嘉世才是重中之重。即使这里有叶修、有难得闲散安逸的日子,邱非也不会留下来,甚至连住得更久一点都不会。他有点难过地垂下头,说不清是不舍还是什么,老实讲,他挺喜欢跟这个人相处,可能因为这是前辈的徒弟,他下意识便会去亲近去信赖;也可能只是因为这是邱非,虽然跟传言不大相符,却比传言还要更加……让人钦慕。

 

“一帆啊,”邱非是不指望乔一帆能主动挑起些话题了,见他情绪低落,便不再提离开的事,而是道,“其实,你可以跟师父更亲近一点的。”

乔一帆的呼吸顿时僵住了。他攥紧了手指,心底一片冰凉。

 

——被发现了吗?

那些隐晦的、一直努力压抑的期待、渴望,都被一眼看穿了吗?

 

乔一帆张张嘴,下意识地想辩解些什么,却觉得灌入口的空气里满是苦涩。他无言地沉默了半晌,最后也只是略有些自嘲地、轻轻地笑了一下:

“前辈对我已经很好了。”

 

邱非皱了皱眉。

 

他这小师弟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地站在自以为会越界的边缘,明明一步就跨过去的事,却连抬抬腿的勇气和自信都没有。

——倒不是懦弱,可能太过珍视,反而过分谨慎了吧。

 

“邱非……”邱非正想着怎么宽慰一下乔一帆,却不想乔一帆突然开口,少年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坠着烛光,他声音很轻,裹着小小的叹息,似乎风一吹就散了,“有时候我真挺羡慕你的。”

 

邱非一怔。

乔一帆突如其来的坦率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他琢磨了一下乔一帆没点透的意思,然后无奈地笑了。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挨揍?”他没好气地笑着问。

“……”

“你还真羡慕啊?成,我明儿跟师父说,他那宝贝小徒弟觉得他只揍我一个偏心,麻烦他老人家废废力气——”

“邱非!”乔一帆被他嘲得简直无地自容,慌忙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

 

谁会吃饱了撑的去找揍啊?

可乔一帆还是会难以抑制地满脸通红地想,如果同样的事情落到他身上,前辈会像教训邱非这般教训他吗?

 

“不会的,”乔一帆摆摆手,自己就把自己否定了,“前辈不会跟我动手,就算是……就算是我犯了错,也不会的,能值得前辈这样对待的……只有你。”话音到最后都快听不见了。

 

邱非听这话简直要气死了。他撑起身子伸手拍了一下乔一帆脑门,愤愤道:“你以为师父为什么让你在外面守着听墙脚?”

 

乔一帆茫然地眨了眨眼。

 

“杀鸡儆猴啊,笨!”邱非痛心疾首地又拍他一下。

亏他强忍着想打人的冲动同意了叶修留乔一帆守门的想法,借此给他这患得患失的小师弟暗示,还暗示,就算是叶修跟他直说“看见没,你要是敢像你师兄一样作死,你师兄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他怕不是也根本不相信好吗!

 

“你有本事下回自己试试,你看师父会不会揍你。”邱非默默在心底翻个白眼,突然不想再跟他说话了,心累。他翻个身背对着乔一帆,颇有点下逐客令的意思。乔一帆愣愣地在塌边坐了一会儿,站起身,神思不属地晃到桌边掐灭了烛芯。

 

屋内光线一下子暗下来,只余门边一盏烛火悠悠跳动着。邱非也的确又疼又累,强撑着提点乔一帆两句已经筋疲力尽,视线一暗下来,几乎立时就要坠入梦乡。

 

“一帆,你既然想更靠近他一点,为什么不主动些呢?”邱非睡着前,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说了这么一句。

 

 

06.

 

邱非对自己挨的那顿打的凶残程度有着相当准确地认识,说是两天,两天之后他便登门一一谢过兴欣诸位,在第三天清晨背着剑独自下了山。

 

乔一帆醒来的时候,邱非已经走了。叶修一大早跑来敲他房门,扔给他一只发黄的狗尾巴草编成的小兔子,说是邱非补给他的见面礼。

 

乔一帆举着小兔子翻来覆去瞅了半天,拨弄着兔子毛茸茸的长耳朵,珍而重之地把它压在了软枕下面。叶修靠在门边看他动作,心下好笑,懒洋洋地催他快点去练早功。

 

“你要想学我教你,”叶修说,“等明年开春,或者夏天,绿色的好看,梗也更软一点,韧性强,好编。”

若是以前,乔一帆肯定满心欢喜地应下,这些练功以外的事情,叶修教什么他便学什么,把每一次都当成是嘉奖,不论叶修到时候还记不记得,他都不会再提。可如今乔一帆想起邱非说的话,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到时候您忘了怎么办啊?”

 

叶修第一次见乔一帆这么回话,微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正对上少年忐忑又隐隐藏着期待的目光,笑了:“忘了你提醒我呗。怎么,怕我说话不算数啊?”

 

“没有……”乔一帆立刻低下头。就像是刚伸出触角的蜗牛,稍稍一碰,就惊慌地又缩进壳里去了。

 

叶修抬手揉揉他头发,满心都是无奈,嘴里却轻斥道:“抬头!没事总低头做什么?”

“……对不起。”乔一帆闻言立马站得笔直,小声地道着歉。

 

叶修没再说什么,直起身走到院中,乔一帆跟上去,看着叶修折下两根树枝,摘掉残留的叶片,随手抛给他一枝。

 

“之前忙着给你师兄擦屁股,也没顾得上你功课,来,我看看,偷懒了没有。”他将树枝剑一般执在掌中,斜指着脚下的青砖,朝乔一帆朗声笑道。

 

 

07.

 

乔一帆偷懒了没有?那必然是偷了的。

邱非在兴欣住了大半个月,除了睡觉的时间,剩下十之八九都是跟乔一帆一起度过的,这些日子他们偶尔倒也会比划比划,但毕竟不是全神贯注,别说有所提高,能保持住原本的状态都是靠最后那几天的自觉和负罪感给找回来的。

 

刚开始还好,攻击招架都沉稳扎实,像往常一样。等二人你来我往过了十几招,叶修一点点地提了速,乔一帆就渐渐力不从心了。叶修手中的树枝已经越来越多地打到他身上,并不用力,点到即止,却让乔一帆心里越来越没底。

 

他眼见着自己的一“剑”被叶修撤步架住借力向旁荡开,紧接着那根树枝就笔直地直朝心口刺来,乔一帆恍惚间只觉得叶修这一退一进的步法节奏异常熟悉,他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那是他之前一直在练习的那套剑法中的一式,而这样的招式再现,似乎已经在他们的过招中出现了很多次——而他全都没有完好地应付下来。

 

乔一帆顿时慌了。他一个晃神,叶修的“剑”便已钻过他毫无章法试图格挡的手臂直抵咽喉要害,剑尖距在皮肤仅不到半寸,乔一帆僵在原地,微微抬着下巴,被那树枝上凛冽的木香刺得耳根通红。

 

再看叶修,脸上已经没了笑意,却也没刻意沉着,只收招走向一边的石凳拂了水汽坐下,随手将小树枝扔在石桌上,对乔一帆说:“上个月教你那套剑法,练一遍我看看。”

 

“……是。”乔一帆攥紧手中的树枝,深吸口气,僵硬地逼着自己开始了动作。他将近两周没练,凭着之前的记忆倒也马马虎虎地连了下来。招式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羞愧地满脸通红,立时就想跟前辈道歉认错,可叶修没说停,他便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等好不容易从头到尾做完一遍,他已经不敢抬头看叶修的表情了。

 

“还成,没忘光了。”半晌沉默后叶修咂了下嘴,点评道。

乔一帆羞愧地几乎说不出话:“对不起前辈……我……”

 

“哎,别跟我道歉啊,没用,”叶修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点,待乔一帆走到身边站定,才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石桌,问,“自己说吧,怎么办?”

 

……怎么办?

前辈要……罚他吗?

乔一帆也在问自己。

 

他从没被叶修这般问过,更不曾被叶修罚过。叶修对他贯来极有耐心,就算有要求也都是依着他的能力来提,从来都不会过分苛责他,乔一帆一向努力又乖巧,叶修往常说要罚也多半是在逗他或者吓唬他,从来都没有动过真格的。

可现在,叶修却问他,你犯错了,怎么办?

 

怎么办?

乔一帆无措地攥紧了手里的树枝,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兴欣根本不会有人因为这种事情受罚,他只好努力地去想以前微草那些前辈是怎么罚怠惰的门人的,可想来想去,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只有邱非那天打开门时因为忍痛而微蹙的眉和看到他之后微微泛红的脸颊。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挨揍?

——下回你自己试试看,你看师父会不会揍你。

他耳畔仿佛再次听见邱非咬牙切齿又无奈的声音。

 

乔一帆的心颤了一下。

他几乎是不可控地再一次想,叶修会用这种方式教训他吗?这样私密的、只有最亲近之人才会用的方式……叶修会愿意用在他身上吗?

 

乔一帆忍不住抬眼偷偷看了叶修一眼,叶修不急着他回话,看上去也没太生气,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敲着桌面,那一下下近乎无声,却好似敲在乔一帆心上一般,像是在问他,你要试试吗?

 

乔一帆只觉得自己心跳都快了起来。身上所有血液似乎都在向着脑门奔涌,他为自己在这种场合有如此想法而感到沮丧、羞愧、厌弃,却无能为力。

 

——因为他真的很想试一试。

他总是想离叶修更近一点,想像邱非一样喊叶修师父,想看叶修对自己报以相同的严苛和期待,想以师徒之名,同样成为叶修的骄傲。

 

若是有幸茶余饭后也有人提起他,他希望那些有他名字的传说里,也有叶修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想让人们知道,那是他的师父,是带他走出囹圄看到更广阔天地的人,是给他依靠给他勇气让他可以大步向前的人。

 

而现在机会就在他面前。

邱非说要主动一些,可他该怎么说?——说他希望自己可以做叶修最亲近的人之一,哪怕叶修像罚邱非一样罚他?或者说他愿意努力愿意承受,希望叶修也能像对邱非一样对他更严厉更苛求一些?还是索性直接说……他其实也很想很想叫他一声师父?

 

乔一帆轻轻地吸了口气,有点黯然地垂了垂眸。他几次试图张开嘴巴,都在叶修平静地注视下又闭紧了——这太过冒犯,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乔一帆沮丧地站在越来越耀眼的晨光里,心思百转千回,却始终沉默着。叶修不催,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的小徒弟。暖黄色的阳光越过院墙,映在少年青色的长衫上,刺绣的暗纹上淌过浅浅的流光,看上去沉静而灵动。

 

……好像又长高了?叶修突然没来由地想。

 

他不知道乔一帆在想什么,可大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一直觉得这个孩子乖巧懂事努力上进,只是太过敏锐又不自信,所以教起来向来都是温和以对。直到邱非出现在他们之间,才让他发现原来一帆最需要的或许已经不再是单纯地鼓励和认可。

 

那个会为他一句肯定而欢欣雀跃的少年长大了些,开始渴望舒展羽翼以更坚定的身份更强大的力量站在他身侧了。

叶修思及此倒是有些欣慰地勾了勾嘴角,他不急,等着少年自己鼓起勇气来踏出这一步。

 

 

08.

 

乔一帆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这样小心翼翼的、总是犹豫和质疑的自己。

比如现在。

 

他沐在愈发明亮的晨光下,紧紧攥着那根小树枝,指尖一片冰凉,心却跳得很快。

 

他太想知道叶修对他的态度了,简直走火入魔一般,那些微小的渴望和羡慕压抑太久,一有罅隙反倒会野蛮而疯狂地扎根生长,他一边不断向着欲望陷去,一边拉扯着自己的理智告诫自己不要越界,整个人绷得像一根被扯到极致的皮筋,仿佛再多加上一分力都会崩溃。

 

他希望自己更勇敢一点,或者哪怕更不知羞耻一点,也好过如此纠结和痛苦。他问不出口,却不肯放过这可能唯一的机会,叶修在等他回话,他不想失礼地让前辈等太久。

 

乔一帆深深地吸了口气,悄悄用力攥了下拳,下定决心般地往前迈了一步。他将树枝小心翼翼地轻轻放在叶修手边不到一寸地方,又往前推了推,几乎触到了叶修指尖,抬眼略带羞赧和歉意地跟叶修对视了一瞬便又低下头去,退后一步,低声道:

“……前辈说了算,我认罚。”

 

——这种程度的暗示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了。若是叶修不明白……或者故意装作不明白,他自此之后都不会再肖想些与他没有缘分的事。

 

叶修盯着指尖前的树枝看了片刻,抬头笑了:“你说的啊,那我可重罚了。”

 

他说得依旧漫不经心,乔一帆听得却是心里一颤,仿佛要面对的不是惩罚而是判决。

“……是。”他垂着头,忐忑地站直了些。

 

“刚刚那套剑法多少天没练你自己清楚,给你七天时间,翻倍补回来。”说了认罚,叶修便也不跟他客气,一上来就是严惩。

“……是,我知道了前辈。”乔一帆涩声应道。

 

翻倍就是一天两百遍,总共十五天,数量着实不少,还都要挤在其他练习的间隙完成,可乔一帆似乎根本没觉得这个数字有多么艰难,十分平静地接受了,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有点心酸和难过地想——只是这样吗?

 

“然后——”

乔一帆刚要沉下去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他听见叶修似乎是轻笑了一声,然后他的前辈站起身,拾起他放在他手边的那根树枝,一端点了点石桌,用一如往常的平和语气温声道:“过来,趴这儿。”

 

像是阴云中突然透出一点光,乔一帆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他,眼眶瞬间红了。

 

 

09.

 

叶修也没想到乔一帆会反应如此之大。

少年红着眼圈看他,目光里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惊和翻涌的复杂情绪,看得叶修一瞬间都有点心酸和心疼。

 

“我这儿还没打呢,你怎么就要哭啊?”叶修往前迈了一步,安抚地轻拍了下少年的背,问,“你可都说我说了算——怎么,不愿意?”

 

乔一帆吸了吸鼻子,拼命摇头。

——怎么会不愿意?前辈有意以教导邱非的方式教导他,曾经羡慕渴望的东西近在咫尺,他又怎么可能不愿意!

 

乔一帆甚至有点想笑,强忍着不让嘴角不合时宜地扬起,这样主动讨打的举动很奇怪,他不知道叶修会不会懂,只能尽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不露出端倪。少年红着眼眶,垂头快步走到石桌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圆圆的桌面,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趴下去。

 

叶修伸手按住他的背,微微施力,乔一帆乖顺地顺他的力道俯下身,身体贴在石桌冰凉的桌面上,交叠双臂将头埋了起来。

散着凉气的石块让他轻轻打了个寒战,刚才一时激动的情绪冷下来,他才有点恍惚地意识到,他要挨打了。

叶修前辈的打。

 

乔一帆的脸瞬间就烧了起来。

他紧紧地闭起眼睛,手指攥紧了衣袖,紧张地绷紧了身子,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莫名安定至极。

他该是怕的,却好像一点也不怕,身后那个人的气息包裹住他,在他周身游走帮他驱散了凉意,像是安抚又像是告知——我不会伤到你。

 

乔一帆心头一热,直觉得眼眶酸涩得很,他深吸口气,尽量稳着声音诚恳道:“前辈……前辈我知道错了,您……您罚我吧。”

叶修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按按他的腰,道:“自然是要罚的,放心,跑不了你,——疼忍着啊,不许哭。”

 

仿佛之前说出请罚的话就已经用尽了勇气,乔一帆此时羞得再说不出话,只仓惶地点点头。叶修用树枝在他身后点了点,抬起再落下时便裹了风声,那小树枝看起来脆得很,却被他注入了些许内力,韧得像是藤条一般,抽在身上瞬间就能鼓起一条深红的肿痕,火辣辣的疼。

 

乔一帆身子一抖,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

习武之人受伤乃是常事,可他却觉得这疼比练武受伤要难捱的多。谁知第一下似乎只是给他提个醒,紧接着叶修便连着三、四下抽下来,树枝迅疾而狠厉地从上至下碾过皮肉,身后骤然翻起尖锐而逼人的痛意,乔一帆呼吸一窒,牙齿慌忙咬上下唇,才止住痛呼只闷哼了一声。臀上仿佛着了火,又像是刀割,他疼得微微发抖,半晌才带着哭腔喘过口气来,手指紧紧绞着袖口,要不是闭着眼睛,几乎都要有泪水夺眶而出了。

 

怎么会这么疼呢?

他努力憋着眼泪,茫然且委屈地想,怎么会这么疼?

 

“具体我也不问了,算你半个月没练不冤吧?”叶修停手的间隙居然还有心情跟他算数,“一天一下啊,再有下次直接翻倍。”

 

乔一帆根本没精力去数还有多少下。他只觉得疼。叶修自始至终似乎都没生过气,语气堪称轻松,可是下手却一点也不轻。他身后还在跳痛着,思维一片混乱,只能咬着牙下意识地应声:“……是!”

 

既然说是要罚,叶修便没手下留情,他不等乔一帆完全调整好状态,就又是连着五下打下去,正抽在之前的鞭痕上,上一波炸裂般的疼还没淡去,便要再叠上一层,少年的呼吸猛然变得急促而痛苦,额角有细细密密的汗沁出来,那感觉就像是伤口尚未愈合就再次撕裂,锐利的疼痛似是要长在肉里一般,发疯地撕扯着他的神经。乔一帆死死咬着牙,好不容易熬过这两轮,却被叶修丝毫不容喘息再一次贴上他身后的树枝生生逼出了眼泪。

 

就算动手的人是叶修,疼的狠了不免还是要怕的。

 

乔一帆感觉到自己脸上传来一片潮湿的凉意,混沌间蓦地想起来叶修说不许哭,心里又是一紧,慌忙在衣袖上蹭掉了泪水。他没挨过打,这才知道这究竟有多么难熬。身后如有热油在滚沸一般,层层叠叠的疼痛好像直渗进骨子里,他压制不住颤抖,有疼的有怕的,却拼尽全力把自己钉在原地不要躲闪。

——这打是他自己求来的,挨不住也要挨下去。这是他疼痛之下唯一没有忘记的了。

 

叶修听到少年喘息间已经藏不住哭腔,刚要抬起的手臂一顿,改用另一只手温柔而有力地按住了少年的背,乔一帆在他手下无声地颤抖着,唇上被牙硌出深深地印子,却不肯出声求饶,甚至真的听话地哭都不让他看见。

 

……怎么跟他师兄一个样儿。

叶修无奈地叹了口气,按着乔一帆的背一点水没放地一口气把最后五下打完,乔一帆猝不及防又挨了几下狠的,一时没顺过气呛咳起来,叶修怕他呛着,连忙将树枝扔在一边,随随便便一屁股坐到石桌上,轻拍着少年的背帮他顺气,也不说话,静静等他自己缓过来。

 

乔一帆一边咳一边掉眼泪,眼前一片模糊,唯一清晰地只有身后火烧火燎的疼痛和背上那只手的温度,同样灼热的让人心安。他将头埋进双臂里,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准备接着承受前辈的责罚。

 

可谁知半天没动静。乔一帆这才意识到叶修似乎是不准备再打了,他将泪水蹭干净,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叶修:“……前辈?”

 

“嗯,罚完了,起来吧。——趴着干什么,还想挨啊?”叶修顺了顺他的有些散乱的头发,逗他道。

“不是,不想了。”乔一帆慌忙窘迫地站起来,动作太快,以至于疼地蹙起眉,没忍住狠狠抽了口气。

 

“疼吧?”叶修靠坐在石桌上,看着眼前五官都快皱到一起的孩子,明知故问。

 

“嗯……”乔一帆红着脸点点头。是真的疼,他已经顾不得别的,甚至连叶修对他的这场责罚意味着什么都没精力多想,只一心想着下回可万不能再偷懒。

 

却不想叶修突然道:“挨这么一顿,可安心了?”

乔一帆一下子呆住了。

 

叶修看向他的目光里含着温和的笑意,澄澈又通透,乔一帆在他的注视下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这才意识到,他的那些小心思,在前辈面前似乎从一开始就无所遁形。

——他所有隐秘的、自觉不曾表露分毫的羡慕、期待、试探、渴望,叶修都知道,他的不安和惶惑,叶修也知道。

而现在,叶修在顺应他毫无道理的小心思罚过他之后,依旧温柔而耐心地问他,可以安心了吗?

 

——你看,你所想要的其实都触手可及,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胆怯和质疑,能够相信我们之间的缘分,安下心来了吗?

 

乔一帆的眼睛立刻又湿了。

“前辈……”他涩声叫道,却什么都说不出。

 

“是我疏忽了。”叶修忽然叹了口气,正色又道,“一直没有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一帆,你们是我最为看重的徒弟,邱非是,你也是。”


乔一帆脑子里“嗡”地一声。

——他的前辈说,你是我徒弟。

 

或许千百次的鼓励和认可都抵不上这么一句更能给他力量。梦骤然变成现实,乔一帆惊惶地低下头,使劲眨了眨眼睛,还是没能拦住眼泪漫上眼眶。他睫毛上挂着泪珠,死死地埋着头,肩膀在轻轻地颤抖。

 

“哎你怎么又哭啊,”叶修抬手帮他抹了抹眼泪,把他松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笑,“不许哭!你师父我又没升天,你这老哭叫什么事啊!”

乔一帆被他训得一噎,抽噎着笑出来,断断续续地开口:“前、前辈您,别乱说……不吉利……”

 

叶修挑了挑眉:“还叫前辈?”


乔一帆的心狠狠一震。他鼻子一酸,眼里又有泪涌上来。这次叶修却没管擦,只含笑看着他后退半步,在自己面前笔直跪下,双手交叠缓缓俯下身,前额触地认认真真地行了跪礼,起身,再拜,再起身,再叩首。

 

三拜之后乔一帆跪直身子,含着眼泪微微笑着改了口:“师父。”

“哎。”叶修随口应了,弯腰一把把人捞了起来,“茶就不用奉了啊,给为师来点烟草倒是可以。”

乔一帆借力靠在他臂弯里笑:“那成,下回去集市的时候,我帮您瞒着陈姐姐买。”

叶修乐的不行:“哎还是小徒弟好,你师兄只知道没收我烟斗。”

 

提起邱非乔一帆脸有点红,毕竟今日他能迈出这一步……要感谢他这个敏锐又直率的师兄。他想问问叶修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邱非,却不想一开口还是习惯性地喊了声“前辈。”

他慌慌张张地闭了嘴,有些不好意思地咬咬唇。

 

“没事,叫不叫师父都行,我不在意这个,”叶修笑,“不过有一点,既然今天已经破了例,日后不管你叫与不叫,犯错该挨揍还是得挨。”
“到时候你把这两字叫出花来,也别想少挨一下——咱可说好了,撒娇求饶没用啊,犯错挨打,你自己掂量着点儿。”

 

乔一帆应得干净利落:“是,师父。我记住了。”

晨光暖融融的,映亮了少年的双眸。

 

 

10.

 

邱非在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收到了乔一帆的信,小小的竹筒里除了字迹清隽的问候外,还有一只青绿色的、毛茸茸的小兔子。

 

邱非将小兔子拿出来,上上下下扫了两眼,只看那一长一短的兔耳朵,就知道是叶修教出来的。那小兔子脑袋大身子小,歪歪扭扭的,草梗的结没藏好,露在外面有点扎手,处处透着生疏,看样子应该是第一次编。

 

邱非觉得好笑,将小兔子放在砚台边,展开信纸,不出所料地看到乔一帆偷偷跟他抱怨叶修近来越来越凶残。武林的比武大会在即,江湖各大门派都在加紧筹备,兴欣志在登顶,自是半点懈怠不得。乔一帆自出山之后第一次代表门派站上擂台,紧张又兴奋,絮絮叨叨跟邱非写了一大堆,邱非一字一句认真读着,唇角的笑意一直没落下来。

 

他透过那张薄薄的纸看到另一座山的春光,看到嘉世没能踏足的武林盛会,看到少年笑盈盈的眼睛和落笔时柔软的目光。

 

那封信的末尾,乔一帆写道:

后山山桃开了,师父前些日子还念叨你喜欢,以后若是有机会,想与师兄一同去看山花烂漫,师父、你、还有我,我们一起去。

 

邱非眨眨有几分湿润的眼睛,深吸口气,在桌前缓缓抬起头。窗外蓝天湛湛晴空万里,草长莺飞,恰是赏花的好时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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